文/泡桐花开全文共2512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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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南有条大河，河上横卧着一道青石板桥。翻过桥，便是孙庙村了。

孙庙村，村如其名，村北有座古庙。据说，民国时，庙里的香火很是鼎盛。可惜，数十年前的那场浩劫中，头脑发热的百姓推倒了彩绘的佛像，敲碎了精致的琉璃瓦，甚至还刨走了地上的石板砖……这座古庙就荒了。

渐渐地，鸟雀在梁上筑巢，老鼠在殿里安家，荒草杂树长满了整个院子。它成了一座无人问津的破庙。

也不知从何时起，庙里有了动静，而且还不小。人们在河边放羊时，若头顶没有蝉鸣或是风声，时常能听到庙里传来的声音，有时是大哭，有时是大笑——庙里有人！

几位胆大的孩子凑在一块，隔着坍掉的那段围墙往里看，嚯，竟然有个女人！她一身破衣烂衫，头发散乱，嘴里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口音有点蛮。

年龄大点的孩子，故意朝她大吼一声，女人一惊，见墙外有人，突然跑了过来，孩子见势不妙，尖叫着四散奔逃。

庙里住着一个女人的消息，就这样传开了。这件事，孩子们当成了一个天大的新闻在议论，但大人们却显得漠不关心，似乎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孩子们又跑去看她了。这次大家商量好了，谁都不准发出声，只静静地观察，看这女人到底在庙里搞什么——受金庸武侠的影响，有不少孩子认为，女人可能在庙里翻找什么武林秘笈，毕竟，她长得实在太像梅超风了。

女人还在庙里，只是她似乎对墙外的我们失去了兴趣。她自顾自地坐在大殿前的石阶上，低头摆弄着地上的石子儿，时不时地会停下来抬头盯着对面的虚空说上几句话。

原来，她是个疯子！而且，还是个外乡来的疯子！

她从哪里来，为何会漂泊到这座古庙，缘何她的家里人不来找她，村里的大人们为什么对她没有半点儿兴趣？这里面，藏着太多我无法想明白的古怪。

更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女人似乎特别喜欢河里的小船。每次大河里有人撑船撒网捕鱼，她都会站在岸边出神地望上半天，直到小船消失不见，她才溜回那座古庙。

有次印象特别深刻，那天，我们一群小伙伴偷解了一条小船，晃晃悠悠地往河中心荡去，但因为不太会撑船，小船一直在河面上打转儿，就是不往前走。

这时，岸边草丛里突然传来一阵叫喊，说的啥没听清，但看那人手舞足蹈的样子，感觉挺着急的。

伙伴中眼睛比较尖的一人说，那不是破庙里的女疯子嘛。我起身去看，果然是她——可因为站得太急，船身不稳，险些将一整船人给掀进大河里。

那女疯子继续大吼大叫着，我们以为她想坐船，便冲她嘿嘿大笑，边笑边把小船顺流往远处荡去。

女疯子不死心，小跑着，叫嚷着，似乎一定要撵上我们的船坐上来。我们不理会她，轮番撑船，将女人一路带到了下游的三四里地之外。

到了一座石闸处，小船停了下来，再看河岸边，已不见了女人的踪影。正心中窃喜时，头顶的石桥上突然炸雷似的响起了一声大喊：“娃娃们，该回去喽，小心落水喽！”

这破锣嗓，一听就是那女疯子的，粗哑，憨实，而且蛮里蛮气的。她为啥要一路跟着我们，难道她就这么想坐船？

那天，我们艰难地把船撑到了原先的位置。绑好缆绳后，便嬉笑着回了家。那个疯女人，见我们走了，也回去了，但她好像一副不舍的样子，一步三回头，眼睛总是盯着那艘破木船——看来，她心里一直惦记着坐船。

这个古怪的疯女人，还干出更古怪的事。有次，她看到古庙前的那个大水坑里，有一群大白鹅在里面嬉闹，她二话不说就抄起一根破竹竿将白鹅打得四处奔逃，直到水面上看不到一只活物，她才心满意足地回了古庙。

据小伙伴们观察，只要听到门前的大水坑里有动静，她就会急急慌慌地冲出来。甚至，有次两个孩子蹲在坑边上正准备放纸船，也被她挥舞着竹竿给赶走了，可怜那两只纸船，刚下水，就倾斜着沉了底。

她这是为哪般？我们小伙伴真的都无法理解，彼此打听了一圈，也没有谁能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解释。

直到两年后的一个夏天，原因才揭晓——

那天，我跟着母亲在大河北岸的田地里割麦子，远远地听见那女人又在岸边咋咋呼呼地嚷着什么，循着声音，我看到有几个孩子正在大河里洑水。

女人呢，手里挥着一根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长竹竿（似乎是两根接在了一起），朝着水面重重敲打着，嘴里叽里呱啦的，声音依旧很蛮，但依稀可以听得出“娃娃”“快上来嘛”等字眼儿。

她的言辞恳切而又着急，她在着急什么呢？我很不解。问母亲是否知晓女疯子怎么了，母亲不说话，抬眼看了一下女疯子，就又继续弓腰割麦子了。

一垄麦子割到头，母亲坐在地头上喝了一大口凉开水。此时，那女疯子依旧在岸边叫嚷着，不过，她已经不在附近，而是随那群孩子去了下游。估计孩子们嫌她烦，躲远了，可她却不自知，依旧像狗皮膏药似的黏在后面。

我又问了一遍女疯子的事。母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沉默好一会儿，她才缓缓说道，那女人早些年其实并不疯，是因为两个孩子都在大河里丧了命，这才得了疯病。

我的心头一惊。问母亲她的家里人在哪儿，为啥不接走她？

母亲说，女人是孙庙村一汉子从南方买来的媳妇，她的娘家在哪儿，那汉子是不知道的，只知道在西南一带。女人疯了之后，那汉子觉得女人是个累赘，便把她赶出了家门，任她自生自灭。可怜的女人啊，就此一个人借住在村子的古庙里。因为没地，只能靠着周围几个村子的施舍勉强度日。

可即便如此，她依旧没有忘记自己母亲的身份，看到水里有人或是动物，都会看护得牢牢的，生怕出现什么意外。冥冥之中，她是不想别的家庭重蹈她的覆辙啊！

一时间，我心中对远处那个模糊的身影充满了敬意。从此以后，我再没有下过河。

之后的很长一段日子，因为上学，我都没有再去过村南的那座古庙。后来再次经过时，偷偷往里看了一眼，竟没有看到女疯子。她去了哪里呢？问了一圈，小伙伴们都说不知道。

问了村里的几个大人，大人们都是一脸的鄙夷，管她个疯子干嘛？我一时语塞，是啊，我这是在操什么心啊，她又与我何干呢？

可是，望着桥下的那条大河，我知道，她曾经确实与我有过诸多干系——当她站在岸边焦急万分地注视着我们时，那一刻，她已经成了我们的“母亲”。

只是当时，她不知道，我们也没有意识到。但，她的的确确在我们的生命中扮演过母亲的角色。短暂，了无痕迹，但又刻骨铭心。

——END——

#乡土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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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泡桐花开（笔名），80后，安徽亳州人，热爱文学，喜欢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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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学院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