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绝地天通”,即隔绝地民与天神相通之道,《国语》云颛顼“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属民,使复旧常,无相侵渎,是谓绝地天通。”
对于“绝地天通”,古今主流解读是“天地相分,人神不扰,各得其序”,本质上是政教分离,是中国第一次宗教改革。在普遍愚昧的上古时代,颛顼能够做出如此重大的改革,成为五帝之一可谓实至名归。
问题在于:颛顼为何作此改革?绝地天通之后,人神已经互不相扰,为何商朝长期仍然政教合一?周朝建立之后,为何突然基本摆脱了神权的干扰,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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颛顼绝地天通:上古的一次宗教改革
上古时代,可以沟通天神的是巫觋(女巫为巫,男巫为觋xí),一般每个部族都有。但在距今5300年后,中国进入邦国时代,随着上古王国的出现,问题也随之而来:
首先,上古王国的出现,必然是兼并或多个部落的联盟,但每个部族又均有各自独立的巫觋,于是信仰上的冲突也就不可避免,由此导致王国内部冲突不断。传说黄帝时采取合符造龙的方式,捏合了各个部族,但如何处理众多能与天神沟通的巫觋没有提及。
显然,这是一次重建秩序与维护王权的政教分离改革,但专门负责与天神沟通的巫祝,逐渐职业化、世袭化,于是在接下来的1000多年中,尤其是商朝时期,掀起了惊涛骇浪。
巫统治统之争:夏商神权王权共天下
颛顼设置专门的职位,让其负责与天神沟通,的确整顿了乱象,但客观上也造成了少数巫祝垄断了与天神沟通的权力,以及对天神之意的解释权,由此代表天神的巫祝(巫统)与代表世俗的君王(治统),就成了中国历史上的两大力量,左右了夏商王朝的政局。
夏朝时期,由于史料较少,如今很难知道夏朝神权与王权关系,但河南禹州的瓦店遗址显示,该遗址存在大型祭祀场所——“墠”(shàn),凹于地表之下,可能祭祀土地神、社稷神、五祀神、自然神、祖先神等,因此夏朝巫觋应该掌握了巨大的权力,大概是神权与王权“共天下”。
商朝时期,由于文献较多,如今可以确定商朝崇尚鬼神,将鬼神置于优先地位,甚至天天轮流祭祀,人事礼俗则居于其次,这是典型的“以神为本”,《礼记·表记》云“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甲骨文就是作为人神沟通的文本记录,相当于人与神所订立的契约。因此,商朝的巫祝地位应该比夏朝时还要高,长期左右朝政,由此引发王权与神权的激烈斗争,一直持续到纣王时期。
神权政治终结:商纣王的巨大贡献
商朝时期,人们普遍相信宇宙间存在一个主宰,他们称这个主宰叫“上帝”或“帝”,后来称之为“天”,而“天”发布的号令,就是“天命”。除此之外,商朝还信奉自然神、祖先神,即他们认为祖先、自然和上帝一样有着巨大的神力,能给人以祸福。
问题在于,巫祝权力越大,王权越受抑制,两者之间不可调和,于是王权与神权矛盾越来越激烈,那么商王如何抑制神权的呢?根据甲骨文等文献记载,有三个商王贡献巨大,其中之一就是商纣王。
首先,以魔法抑制魔法的祖甲。甲骨文记载,武丁之子祖甲(武丁之后继位的是他哥哥祖庚)创造了“周祭”之法,即将历史上的祖先排序,然后轮流祭祀。但祖甲隆重祭祀的不是天神而是祖先,本质就是“尊祖抑天”,必然会削弱巫祝代表的神权力量。与天神沟通必须经过巫祝,但祭祖却是商王可以亲自去做的。
其次,手段激烈“射天”的武乙。在儒家眼里,武乙是一个无道之君,即“武乙无道,祸因射天”。但实际上武乙射天,背后箭指的是巫祝代表的神权,反映出当时神权与王权的矛盾激化。不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武乙射天也导致晚商内部巫统与治统之间的权争越来越激烈。
第三,自绝于天的商纣王。商王对神权的抑制,在纣王时达到巅峰。根据甲骨文记载,纣王提拔地位低下的“小臣”,却昏弃代表神权势力的微子启、比干等人,同时纣王大幅度减少“人牲”,反映纣王几乎不给天神供应血食,于是导致巫祝阶层集体叛国,成为商朝灭亡的主要原因之一。站在历史的高度来看,纣王虽是亡国之君,但他的改革无疑具有进步意义。
周朝建立之后,继承了商人文化,尤其继承了商朝几代人对神权的斗争成果,于是周朝基本终结了神权,“周人尊礼尚施,事鬼敬神而远之”,摆脱了宗教信仰的束缚,不再迷信超自然的宗教力量,开始更重视人的世界,即从“以神为本”转向了“以人为本”(最早管仲提出,后来演化为民为邦本),这无疑是历史性的里程碑式的进步。
总而言之,中国没有像西方一样沦为神权社会,让神来主导社会生活,不是天生就是如此,而是从颛顼到纣王、到周武王与周公旦,持续数千年内的不断抗争、改革的结果,这也与大禹治水、后羿射日等精神一脉相承,其中颛顼、武乙、纣王值得我们铭记,尤其是武乙、纣王被称为“无道之君”,则是历史对他们极不公正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