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胡成:西安,一座容易沉迷于历史的城市
2019年7月26日,西安大雁塔。|图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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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关道》,是作家胡成继《陇关道》《榆林道》之后的第三本关于陕北的行走笔记。十多年来,胡成经常从西安出发,背着电脑和相机,走过那沉淀了太多历史尘埃的大西北,然后也总会带着那些无人知晓的故事,再次回到西安。
西安仿佛一座驿站,连通了西北,也连接了古今。
胡成的老家在东部省区,然而从小对书法感兴趣的他,自从第一次在西安看到碑林后,便深深爱上了这座城市,从此与这里结下了不解之缘。对于这种清晰的喜爱,胡成经常会被人问道:如何去爱上一座城市?他给出的回答往往都是:缘分是不能强求的。
如今,现代交通四通八达,人们往往只需买一张机票,就可以抵达任何地方,然而大部分人走马观花式地出走,看到的风景也别无二致,比如,似乎每个城市的小吃街都长一个样。用胡成的话说,对一座城市的喜爱,出自一种或然,或许只有抛开关于城市的那些很现代、很表面的营销信息,才能真正去了解它的历史、走进它的生活。
“西安,就是这样一个把历史当作日常生活的地方。”胡成作出这样的判断,基于他认为自己已经是一个“精神陕西人”了。
不只汉唐盛世
“像个本地人一样生活。”胡成分享了他在西安逛集市的经历,旧书店、旧物市场都是他的心头好。比如,他最近收藏的一张民国时期的收据,上面能够清楚地看到这家店曾经开设的地点、出售物品的价格,然而这些信息并不会见诸史籍。对胡成来说,这些遗存下来的历史痕迹,其实是对历史的一种弥补,也是最直观的接近历史的方式。
胡成告诉记者,由于西安自古以来都是西北地区的经济文化中心,一些周边城市,甚至甘肃东部、河南西部,都会有很多古物、旧物流转到西安的地摊上,这是个很有意思的现象,甚至在其他城市都很难看到。
西安更有意思的是,一般城市里博物馆都是周一闭馆,但西安所有的博物馆都会错开闭馆时间,比如陕西历史博物馆是周一闭馆,那么西安博物院就是周二,新开的考古博物馆就是周三。不仅如此,即使是旧书店和旧物市场,也都是错峰摆摊,长安国际是周五,大唐西市是周六,八仙庵则是周日。
“西安人的集体荣誉感很强,他们会把这座城市看作一个整体,互相照顾。”胡成说。但另一方面,从群体性格来看,西安人对自己身处的环境有一种依赖感,很少愿意走出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同时,他们也有点“爱吹牛”,“当然,如果无伤大雅,也是其可爱的一面,可能放之四海而皆准,大家都一样”。
胡成曾在一次签售会上坦言自己在西北的最大感受——无论在西安,还是在其周边县(市),似乎每个人都在努力地强调自己的出生地在汉唐时期是多么辉煌。甚至连西北地区的文博系统,也都存在类似的问题,所有的博物馆几乎都只展览到唐代,以后的时代就戛然而止了。
2019年2月22日,西安大兴善寺西街的旧书摊。|图源:视觉中国
众所周知,在中国古代封建社会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中,汉唐两朝都有着国家统一、文化昌明、武功强盛、威名远播的特点。汉朝有文景之治、汉武盛世,唐朝则有贞观之治和开元盛世,长安曾是两个强盛王朝的首都。然而,掘开历史会发现,其实自从唐朝之后,王朝东迁洛阳,西北地区便开始进入了衰落期,这同时也是长安的衰落期。
“西安著名的西大街,其实是清代以后才形成的,城墙也是明代以后的城墙,但是现在街道两边都开始修起了仿唐式的建筑。”胡成分析西北人的性格时提到,中国人的性格,都有爱慕虚荣的特点,可能不只是西安。但不可否认的是,人们通过这种方式在某种程度上能够获得内心的满足感和自豪感。
“或许可以这样理解:一个城市之所以会选择性地接受这段历史,是因为大家认为汉、唐是与西安最密切相关的。但实际上,研究历史的人都清楚一点,那就是与每座城市最密切相关的其实还是近代史。”胡成说。西安现在的名称、城垣、城市格局,大多源自明清两代。
陕西与内蒙古的交界处,也有很好的边塞文化。胡成通过查看大量的地方志后发现,西安的人口构成,在清朝同治年间爆发的大规模战争之后,就已经发生了特别大的变化,那就是很多西安人其实都是从河南、河北迁徙过来的。
“我们似乎都不愿意去谈那些可能令我们感觉不荣光的历史,而是都愿意去谈‘我们祖上曾经阔过’,甚至为此还闹出了很多城市之间互相争夺历史的闹剧,这就导致了西北的很多城市的历史,说起来好像都差不多。”
在胡成看来,一座城市如何正确地、真实地、真诚地面对自己的历史,其实是需要一种勇气和一种正确历史观的。“一个完整的城市,是任何一个历史年代的信息在这座城市的角落里都能够找得到,不存在丢失和抛弃。”胡成说,这是一个城市的文化打造,需要思考和还原的。
“废都”不废
胡成回忆十多年前第一次看到西安时的印象,用了“大农村”来形容。“就像(20世纪)八九十年代拍的电影里面西北小城镇的感觉,没有都市的喧嚣,而是充满了生活气息,让人觉得特有亲和力。”
在胡成看来,越是大城市,人口密度越高,人的安全距离就越容易被挤压。然而西北许多地方都有着地广人稀的特点,他们不仅不害怕被打扰,反倒担心没有人来,所以西北人相对来说更爱交朋友,即使是陌生人,也会觉得这是一种际遇。
据胡成观察,西北很少有人不知道贾平凹的,尤其是在饭桌上,但凡接触过这位陕西作家,都会成为很好的谈资。1993年,贾平凹的长篇小说《废都》首次发表,里面描写了20世纪80年代中国西北城市里一群知识分子的生活故事。此后,小说虽然受到过一些争议,但也没能阻挡西安被挂上“废都”的称号。
如今十几年过去了,西安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作为西北地区最主要的城市,除了基建有了很大的改观,西安的城市中心和繁华区域,近几十年也发生了好几次转变。
比如,胡成正在写作的《萧关道》里边所提到的南院门,早期曾是陕西的巡抚衙门,属于西安最早的一块繁华地界。随着陇海铁路的修通,西安城北建起的火车站,打通了南城墙通往火车站的一条街——北城墙,东大街的喧嚣也因此盖过了南院门。最近几年,由于东大街在修地铁,人和车都需要绕道而行,东大街也就不如以往热闹了。
“现在整个城市的繁华中心,转移到了南郊之外的小寨,城市的中心在流转,从民国到现在,已经流转了三次。”胡成分析,这其中有一个很明显的变化,就是前两次流转都是在城内,但是这一次的流转便出了老城。老城沉寂了下来,也变得更加安静、更适合居住了。
“整个西安城在变得越来越大,更像一座北上广一样的大城市,同时文化事业也得到了提升,比如说碑林马上有一些新馆,新的考古博物馆也已建成。”说起这座城市的变化,胡成会更多地关注城市对于历史的保护。比如,十几年前几乎没有得到保护的唐陵和石刻,现在也都圈了起来。
胡成:它的市井生活气息,还有它有很多旧书店、旧物市场、小地摊,可能因为这里历史悠久,这里的人会比较沉迷于历史,所以有很多这样的地方,这在别的城市是看不到的。
《新周刊》:你探索这座城市有哪些自己独特的方式?
胡成:按部就班地和本地人一样生活,有集市了我就去逛。别像一个游客一样去了解城市。
《新周刊》:最常去这座城市的哪些地方?
胡成:旧书店、旧物市场,还有一些博物馆,像西安碑林博物馆、陕西历史博物馆。
《新周刊》:西安有很多博物馆,每次去都会有新的发现吗?
胡成:因为我经常去碑林,和碑林的工作人员都成了朋友,有时候朋友也会帮着去找一些平时不容易看见的小一些的碑刻,所以经常会有新的发现。但其实最大的收获还是来自旧物市场,直接发现城市遗留下来的真实证据,比如票据、手稿,这些是我觉得最有意思的。
《新周刊》:你最喜爱这座城市里的哪种美食?
胡成:最喜欢吃的是梆梆肉。我在《陇关道》里写过,那是一种卤过以后,又熏烤过的内脏。有点像我们经常吃的那种卤菜摊,但不同的是,卤过之后再熏烤过,使得口感既干燥又糯,很有嚼头。
《新周刊》:你有没有想要吐槽这座城市的冲动?
胡成:我不是冲动,我是经常付诸行动。西安做的很多东西都很“土”,从上到下的“土”,所以我会经常吐槽(笑)。当然,只有当西安人也认为你是本地人的时候,你才能去说。我们中国人都是这样,如果他认为你是外地人,你就不能讲。
《新周刊》: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还会想留在这座城市吗?
胡成:现在不会了。因为西北地区有个很严重的问题,以前西北防风固沙,飞播了很多沙蒿,每年到了沙蒿的花粉期,我对花粉的过敏就会非常严重。这对陕西来说,相当于生态灾难了。
《新周刊》:这座城市里,有没有属于你的珍贵回忆?
胡成:我自己的一些经历和观察、一些人和一些事,最后都会被我写进书里,可能每一个写作的素材,都会是我特别珍贵的记忆,同时也成就了我的作品。
(本刊记者尤蕾对此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