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普通的盗窃案，没想到被告人会上诉，二审中一名被告人翻供，另一个顺势翻供，法院裁定发回重审。承办人向我汇报时嘟囔了一句：“这案子，还没完没了了。”我笑了笑说：“别发牢骚了，如果案件存在瑕疵，就算当事人偃旗息鼓，我们也应该‘没完没了’下去，直到水落石出的那天。这个案子，我来主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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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案情提出一个假设

我对全案证据进行了复核，案卷材料显示：被告人程某和方某都无正当职业，一个是混迹于湖北宜昌的扒手，一个是流窜在重庆奉节的惯偷，程某因街头扒窃3次被判入狱，方某则因入户盗窃4次入狱服刑，二人在最近一次同监服刑时熟识起来。2021年春节期间，程某把方某约到宜昌，二人租车窜至枝江某小区。第二天，该小区两名住户报案称家中被盗，丢失现金及首饰价值共计人民币8万余元，小区监控录像里出现程某和方某同进同出的身影。

方某作案后当天即离开宜昌，程某最先被抓获归案。面对监控录像里的自己，他坚称到枝江是来见“网友”的，直到警方从其随身携带的73张百元现金中查出有65张的冠字号码与被盗现金的冠字号码一致，他才吞吞吐吐交代了自己盗窃的犯罪事实。对于共犯方某，程某供述：“我俩都是小偷，我喊他来搞事，他应该知道来搞什么事……我偷到钱了，返程时在车上分给他3000块。”

二审中，程某翻供，声称方某对这次盗窃行动并不知情。已经“四进宫”的方某对此心领神会，也改变之前的供述，表示自己对案发当天的事情一概“记不清了”。

这两个人同车同路同进同出，怎么可能一个人偷东西，另一个人不知情呢？我心想，程某是要把两个人一起做的事都揽在自己身上，其言语细节中必然会有漏洞。考虑到方某有技术开锁的特殊前科，我们提出一个大胆假设：程某要么不会开锁，要么会而不精，他与方某同来枝江就是想利用其开锁技术。

客观事实就摆在那里

为了验证这个假设，我建议公安侦查人员带程某重新指认一次现场。指认当天，我们全程参与，并提醒公安民警全部佩戴执法记录仪，目的就是要确定程某在案件中的真实作用。

果不其然，程某对当日门锁是否反锁、离开后是否再次反锁等细节的交代，与被盗失主的回忆均不一致。他对被盗两户人家的室内情况也不熟悉，且不能准确指认被盗财物原存放位置。由此基本可以肯定，案件不是他一人单独所为。

为“还原”案件事实，我建议对程某做侦查实验，以进一步获取再生证据，得到公安机关采纳。在商定实验方案时，我们建议邀请有资质的专业人员给予指导，并作为专家证人在场见证。

侦查实验的情景与我们事先的预判一模一样。当侦查人员将案发时被盗住户用的A级锁，混在另一些锁里让程某辨认，程某不能识别锁具类型。侦查人员又提供了用于技术开锁的全套专用工具让程某辨认，程某表示只使用过其中的3样。侦查人员让程某用这3样工具打开锁具，程某几次尝试均告失败。面对实验结果，程某辩称工具不配套，不可能打开这些锁具。这时，我们请在场的专家证人指明其开锁的技术错误，并用同样工具将3把A级锁逐一打开，程某一时无语。

事实摆在眼前，程某终于放弃幻想，交代作案时是由方某技术开锁并入室盗窃，他负责在楼道里“望风”。然而，面对同样的证据，方某仍无动于衷，坚称自己被诬告陷害，反而要求检察机关还其清白。

要口服，更要心服

案件办到这里，将程、方二人绳之以法已无悬念。但对这两名盗窃惯犯，如果不能让他们从心底形成对法律的敬畏，再判多少次刑，将来还可能“重操旧业”，还会伺机翻供。我决定把庭审的功夫下得更足一些。

开庭当天，方某被押到法庭候审室就开始装病。好在我们提前准备了120急救“绿色通道”，及时揭穿了其骗人把戏。针对两名被告人一个认罪一个不认罪的情况，我们申请对程、方二人进行交叉讯问。总共8轮交叉讯问中，程某的一五一十如实供述与方某的矢口抵赖语无伦次形成鲜明对比。

为强化证据的直观性，我们在举证环节采取组合示证方式，当庭播放了程、方二人同进同出案发地点的监控视频，以及程某重新指认现场的同步录音录像，还一并出示了其他证据。因程某重新指认现场时有多台执法记录仪同步工作，我们在剪辑中始终保持最佳角度和最优画面，充分展现了程某当时的神态表情动作，颇有现场直播效果。播放侦查实验同步录音录像时，我们申请专家证人出庭同步解说，专家就侦查实验能否排除其他合理怀疑接受了控辩双方的询问。

庭审持续了三个半小时，方某从一开始百般辩解，到沉默不语，再到失声痛哭，心理防线彻底瓦解。我抓住时机，再次苦口婆心劝告两名被告人正视事实、敬畏法律、认罪认罚。“在信息科技日新月异的今天，盗窃犯罪已是穷途末路。程、方二人都曾有过幸福家庭，现在都因盗窃犯罪屡教不改而处在崩溃边缘。家中未成年人尚在求学阶段，身为人夫、人父，不为家庭遮风挡雨，不为孩子当好榜样，其家人所受的伤害不比损失财产的被害人更深更久更重吗？程、方二人若非铁石心肠，当以此案为戒，力争早归正途。”

经过认罪认罚教育，程、方二人如实交代了此次作案的全部犯罪事实。面对我们重新提出的有期徒刑四年和四年六个月的量刑建议，二人当庭表示接受，自愿认罪认罚。

今年6月30日，枝江市法院作出一审判决，判处程某有期徒刑四年，并处罚金人民币5000元；判处方某有期徒刑四年六个月，并处罚金人民币5000元。二人均未上诉。

该案没有追回多少赃款，但当我把案件结果通报给两户失主时，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说：“现在终于敢放心出门了。”

“没完没了”是为了办好一起案件，更是为了让人民群众少一些没完没了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