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留在宝业路的回忆,塌了之后,就再也搭不起了。即便商家在宝业路升级后回归,那些翻新之后的回忆,也多少会变了味。
(资料图)
2月27日,不少宝业路的商户都收到了这样一条消息:夜市要无了,一个月之内撤场!
当时群里的店家都以为这只是个恶作剧,“太突然了,没有任何预兆”。
这条已经存在了20年之久的宵夜街,除了宵夜必备的炒菜、烧烤以外,还有颇受当地人中意的砂锅粥和海鲜。本地老饕都视其为夜市宝地,生意常年火爆。
食在广州,宵夜档也逃不掉内卷的命运。宝业路之所以能够出圈,位置与味道,是首要因素。
宵夜也是广州饮食文化中不可忽视的一部分。
因连接工业大道北与宝岗大道而得名的宝业路,与居民区正好相隔200米,既不会扰民,也不缺客流。
一开始,这里的宵夜文化都靠本地人撑起,后来外地顾客多了,又衍生出了通宵夜市。
深夜,当城市里的其他区域已将分贝线拉至最低,宝业路依旧可以给你“摇骰自由”,整夜收留那些不肯入睡的灵魂。
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不是食客们把宝业路作为宵夜首选的唯一原因,味道,才是它在美食界的立足之本。
“现在不管去到哪座城市,那些所谓的宵夜街或者美食城,全在卖东北烧烤、小龙虾、麻辣小吃。但是宝业路的味道是比较老广的。”
宝业路的宵夜本身也是吸引食客的一个重要原因。
坚持下注老广风味,宝业路的店家都极其注重食材本身的鲜,拒绝依赖重油重盐俘获食客。
但对于夜间的觅食客而言,相比于味道与距离,烟火气与氛围感才是终极必杀技。
毕竟,有几个人去吃宵夜,是真的因为饿了?
作为一间人气爆棚的深夜食堂,宝业路所售卖的不只是美食与酒,还有故事。
网红夜市进阶史
2006年,周大龙第一次来到宝业路的时候,这里只剩一家粥店。整条街道的铺面都在转让,极其萧条,连粥店也快撑不下去了。
海鲜粥也是广式夜宵餐桌上的“常客”。
周大龙租下其中一间,开了家龙虾店。据他回忆,当时宝业路一格铺租是3000元,服务员薪水是800元一个月。
后来,宝业路也陆陆续续入驻了其他餐厅,但转手率一直很高,很多老板都撑不过两年。广百和百佳两座商城的开业,也并没有带旺这条街,白天来就餐的食客屈指可数,许多店家索性只在晚上营业。
这样一条街能变得火爆起来,沿江路的酒吧街功劳最大。
宝业路宵夜街附近的沿江路夜景。
“忘了从哪一年开始,沿江路的酒吧街火了,很多人在那里喝饿了,都会过个桥来我们这里吃点东西。”
宝业路也趁机搞起了啤酒促销,吸引的年轻人越来越多,夜市规模也越来越大。
生意变好之后,周大龙也尝试在天河开分店,但是三个月就倒闭了,“只有宝业路这里最旺”。
如今,面对突如其来的撤场消息,周大龙蒙了。
周大龙的冰镇小龙虾也是许多顾客的心头好。
每年的5-10月,都是小龙虾的旺季,这几个月的收入,基本能占到全年收入的八成。
“本来以为这个夏天可以回血了,结果还是一场空。其实之前的三年疫情就撑得很辛苦,不仅要承担一个月13万的租金,还要照付员工的吃住。”
周大龙期待着今年夏季的夜宵生意能回血。
丰收前夜,遭遇风暴,久经沙场的周大龙也觉得难以应付。
“我们已经在和物业那边商量了,看看能不能多宽限我们一段时间吧。”
宝业路,难再复制
都说凌晨以后的宝业路才是最热闹的,但我们晚上9点到达时,店里店外都已坐满了人。
夹杂着粤语与普通话的点单与催促,空气里混着啤酒、烧炭和蒜蓉的香味。一个不留神,你就会和送餐的服务员撞上,但他们连听你道歉的时间都没有,每个人都像是上了发条的送餐机器人,在后厨与餐桌之间来回穿梭。
宝业路夜宵店里的后厨师傅,忙到锅铲都得挥出火星来。
你很难从这些忙碌的面孔上捕捉到特殊的情绪,几乎每家店都是人满为患,骑手也告诉我们“这条街很旺的,凌晨四五点都还有订单”。
没有任何关于撤场的迹象从这般热闹的场景中流露出来。以至于我们在采访前,一直都在怀疑网传信息的真伪。
后来才知道,那大概就是宝业路的“回光返照”吧:大家都在网上知道了这个消息,所以特意来再打一次卡。
在宝业路,座无虚席的的盛况只是日常。
“是假的就好了,那样我下个月也就不会失业了。”
在一家大排档门口,服务员指着张贴在墙上的撤场通知,同时告诉我们,这已经是她今天接受的第四个采访了。
商家们的撤场通知。
在另外一间烧烤店,我们也和一位不太忙碌的服务员聊了两句。“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感觉就是大晴天轰隆一个雷劈下来,老吓人了。”
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处于上有老下有小的人生阶段,而且多是夫妻结伴来打工。宵夜档撤掉后,大多数家庭连生存都会成为问题。
“现在活不好找,这岁数去厂子也没人要,只能先回老家。”
员工难,店家更难。
暂且不提关掉店面会导致的那些肉眼可见的损失,对于大多数商家来说,店面的搬迁绝不是简单的腾挪转移。
热闹的宝业路几乎“人没有位置坐,车没有地方停”。
首先,新店选址就是一个大工程,需要考虑环境、客流定位、交通条件等多个因素,普通的餐厅一般需要2-3个月去完成这项工作。
广州的夜市聚集地并不少,但是广州的夜市聚集地并不少。而说起连贯一公里的美食街,一定有宝业路的名字。
就算宝业路的店家联合,想再复刻一条相似的美食街,都无从下手。
选址之后还牵扯到装修,其繁琐程度与选址相比只会有增无减。
整个流程下来,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
“开了五年,有三年都是疫情,好不容易熬过来了,结果又来这一出,而且物业要求我们在一个月之内搬走。”
店家迷茫,顾客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去。
看上去色香味俱全的啫啫猪肠粉。
“我们一家每到节日都会来这聚餐,难道只能去顺德吃了吗?宝业路没了真的会很麻烦。”
有炒螺明的宝业路,消失倒计时
“没见过炒螺明,就别说你来广州吃过夜宵。”
而想见到炒螺明,就得来宝业路。
一度成为“景点”的炒螺明。/文和友公众号
这位年近六十的卖螺大叔,早已成为广州宵夜档的传奇人物。
上世纪80年代,广州宵夜档竞争异常激烈。为了生计,“炒螺明”决定边唱边卖:买一份螺,送一首歌。
一开始,只是反串女声,翻唱梅艳芳的歌曲。后来他开始尝试自己填词,改编了不少“咸水歌”,发展到后期,他以唱代说,客人的提问,他都会用歌词给出回答。
虽说卖艺是为了卖螺,但在2009年,“炒螺明”真的在广州开了一场属于自己的个人演唱会。据说那是一间只有几十个座位的酒吧,但是当天晚上,来了300多人。
随着名气越来越大,一年后,又有电视台邀请他参加了竞技类综艺。发展到后期,不少人去宝业路,都只是为见到这位初代网红。
广州文和友曾经为炒螺明提供摊位,但在招待完文和友的客人,他还是会在凌晨3点再次去到宝业路,“还是舍不得这里”。/小红书@gogo鸡腿子
他用了40年时间,让自己成为广州宵夜文化的代表人物之一,与此同时,宝业路也因为他的存在,变得更加不可替代。
如今,住在番禺的“炒螺明”,每晚依旧会骑着他那辆26英寸的女式五羊单车,身着红衣,头顶金发,于23点出现在宝业路的宵夜街。
见到“炒螺明”时,我们问他:宝业路要撤档了,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昨天才知道的,没什么啊,反正我到处(都有夜市档可以)跑的。”
确实,对于以街头为家的“炒螺明”来说,宝业路只是他的舞台之一;而对食客而言,再寻一处宵夜档,也都不会成为难事。
但这20年间,那些留在宝业路的回忆,塌了之后,就再也搭不起了。即便商家在宝业路升级后回归,那些翻新之后的回忆,也多少会变了味。
踩着自行车匆匆离去的“炒螺明”。
就像这个夜晚,我们本想买一份螺,坐下来与“炒螺明”好好聊聊,但他拒绝了我们的采访,带着一束不知道是捡来,还是别人送的花,匆忙骑车离去。
他仍然穿着那件闪闪发光的,印有“烤爷、周大龙和相约宝业路”的红绸衬衫,但令人伤感的是,过不了多久,人们便无法再在宝业路相约了。
作者|李大尔
编辑|道喵叽
摄影|林泽君、七哥
校对|杨潮
排版|杨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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