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疆拜城县老虎台乡,没有人比马更熟悉路。
倚着天山南侧,它的平均海拔有2000多米。地势起伏大,到处是灰秃秃的戈壁和沟谷。很多年来,马都是当地人重要的交通工具。
全国唯一的在编民兵骑兵连就在这里。100匹军马驮着100名民兵巡逻,在零下30摄氏度的冬天踏过坑坑洼洼的雪地,也走过不到50厘米宽的陡峭山路。马步伐稳当,有民兵差点摔落悬崖,多亏抱住了马脖子。
(资料图)
7月30日,新疆拜城县老虎台乡,全国唯一在编民兵骑兵连挑选新坐骑。新疆拜城县融媒体中心供图。
但时间久了,下陡坡时的冲击会弄伤马的关节;训练时常练卧姿,也磨破了马腹部的皮肤。12岁,是骑兵连军马退役的平均年龄。
7月30日,骑兵连告别了15匹老马,迎接15匹“新战友”。自1965年组建至今,连队的人马换了几茬,但“保卫群众、守疆护土”的信念一直在高原上传承。
不是所有马都能当军马
阿迪力盯上了那匹枣红色的马——它跑在前面,胸口宽,腿粗壮,一条醒目的白色毛发从额头延伸到嘴巴。
7月30日下午3点多,百余匹伊犁马在老虎台乡的一处戈壁滩上奔跑。阿迪力和其他几位战友骑着马,在旁边跟着。视线越过扬起的尘土,打量着马的姿态。
他们是来挑马的。作为老虎台乡骑兵连的民兵,平日里,他们骑着马在山间巡逻,护送牲畜转场,维护乡里的治安,有时也要为游客做骑马表演。这天,连里一批军马退役了,民兵要换新的坐骑。
每年选马,都是亚森最纠结的时候。作为军马养殖合作社的理事长,他承担着为骑兵连提供军马的责任,但每次看到退役的老马一身伤病,他就难过,“有些马我都想藏起来,不让他们挑。”
他像疼自己的孩子一样爱惜着这些马。但他清楚,民兵必须骑好马,“不是所有马都能当军马。他们天天在山里巡逻,让普通马驮他们,万一不小心摔了怎么办,我真的不放心。”
连里的民兵多从小骑马,知道怎么通过外貌判断马的潜质。先看个头,头高2米2左右、背高1米7左右的最适合骑乘,这样的马一般在4岁左右;其次看马蹄,直径最好大于15公分,走路才稳;最后看胸骨、屁股,胸骨较宽、屁股较大的为佳。
速度,也是挑军马的重要标准之一。选马那天,民兵依米然扯着缰绳,尽力靠近马群,想听听马蹄落地的声音:声越小,说明动作轻盈,跑得快。
7月30日,新疆拜城县老虎台乡,百余匹伊犁马跑上戈壁滩。新疆拜城县融媒体中心供图。
好的性格也是必要的。跑马结束,回到合作社,连长吐尔逊小心翼翼地围着被初步选定的马,前后绕圈,“试试它们会不会咬人或踢人。”据亚森介绍,从2岁起,这些马就开始接受训练,佩戴马嚼子,驮人,“利于日后养成好习惯。”
最终,15匹马被选中,带回连队。
值得信赖的战友
送走这批马后,第二天,亚森来到了骑兵连营地。
他掩藏不住自己的担忧。在成为军马前,这批马还要接受一段时间的训练,科目主要有站、卧、跳、跑等。
最难学、最痛苦的就是卧倒了,对一匹200多斤、背高1米7左右的马来说,倒地时,躯体要承受巨大的冲击,腹部也容易磨伤。但这是必会的保命技能:一旦遇到危险,可以隐藏自己。
亚森伸手摸了摸马肚子,发现“跟之前没什么区别”,才放心。回合作社的路上,他笑自己太紧张,“不过才进连队两天,能有什么事呢。”
骑兵连的工作的确是危险的。一次巡逻时,依米然骑马走在一段宽不到半米的山路上,左边是近400米深的悬崖,他手心渗出汗来,只敢低头盯着前方。上坡时,马突然被绊了一下,向前倾倒,依米然被甩了出去。他紧紧抱住马脖子,右脚已探出悬崖,飘在空中,左脚卡在马镫上,耳边全是马急促的喘气声。不知过了多久,马终于站了起来,离开了悬崖,他也抓住缰绳,重新爬上马背。
每年9月开始,老虎台乡逐渐转冷,夜间,山里气温能到零下30摄氏度。骑兵连仍坚持每周在山中巡逻,民兵裹上棉大衣,戴上棉帽,给军马的四蹄上包一层布,以防打滑。
厚厚的积雪常常盖住了山路上的坑,马无法辨认,人和马会一起栽下去。吐尔逊想起自己的经历,仍然后怕,“多亏马在下面,帮我承受冲击。”
对民兵来说,马是值得信赖的战友。巡逻时,他们包里装上几张馕饼,也会给马带上玉米。吃饭前,先喂马。看着马长长的睫毛上挂一层薄冰,嘴里呼白气。
亚森记得,一次,他骑马下山时,不小心睡着了,幸亏马认识回家的路,将他带回了合作社。亚森的女儿说,到了门口,父亲还在马背上安稳地睡。
“一定好好照看”
选新马那天,像过去的7年一样,阿迪力的早晨从4点开始。睁眼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马厩。
他曾有一匹漂亮的黑马。阿迪力一走近,睡着的它会立刻醒来,“马对喂养它的人非常敏感,相隔百米也能闻到气味。”
初遇是在2015年11月,阿迪力刚加入骑兵连,那时没有合作社,民兵需要自己买马。手头拮据的他买不起伊犁马,便从集市马贩手中选了一匹温顺的土马:刚满5岁,背高1米5,有着少见的全黑色毛发。
它没让阿迪力失望,跑得很快,“一小时能跑六七十公里”,不输给普通伊犁马。每年6月,骑兵连举行赛马,“它都特别兴奋”,一站在起跑线上,就不停从鼻孔里喷气,声音响且短促。比赛开始后,马身上似乎装了导航,“不用拉辔头,自己就知道往哪跑,人马合一了。”
第一次练习卧倒时,阿迪力本有些担心,“怕它侧翻压在我身上。”他小心地往左拉缰绳,马歪过头去,收起左前腿,随后倒在地上。阿迪力始终稳稳地坐着。七年来,阿迪力看着它肚子上出现一道道伤痕,再一点点结痂,最后变成疤,脖子上的毛也因常年配戴马鞍被磨光。
今年2月开始,它的衰老越来越明显。“一开始,它巡逻一天后,第二天腿疼得走不了路。”渐渐地,变成“干一天休好几天”。饭量也小了,以前,它一天能吃10多公斤的草料,现在只能吃几斤。到夏天,也常常感冒、发烧,阿迪力总要打电话、找医生。
它已经12岁了,现在,一小时跑5公里也很费力。
是时候告别了。7月30日中午,阿迪力喂了它最爱吃的苜蓿,和14名需要换新坐骑的战友一起,骑着各自的马,走向亚森的合作社。退役的马将在这里度过晚年,“以后每年3月左右,它们将在山中放养,那里有足够的草料供它们食用,等到9月,天气转冷,我再接它们回来。”亚森说道。
“好好照看,一定好好照看。”阿迪力紧紧握住亚森的手。他卸下马鞍,摸了摸马头,看着黑马低垂着头,走远了。
十来分钟后,一百多匹健壮的马跑上戈壁。后来,那副马鞍被套在新选中的枣红色马身上,它没乱动,阿迪力上马试骑,用脚后跟夹了夹它的肚子,宽大的马蹄踩在地上,“噔噔”。
新京报记者慕宏举实习生丛之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