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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海律

查尔斯·库伦（CharlesCullen），可能是目前美国历史上保持“最高纪录”的连环杀手。直至2003年12月12日在一家餐厅被警方逮捕前，这位护士在其16年的职业生涯中，可能已经故意用错误或过量的药物，杀害了400多名病患。当然，在随后的立案审讯和诉讼中，他只承认自己杀害了40人，警方能够证实的只有29人。

从维基百科根据当年各种新闻报道进行的人物条目归纳中，我们看到了那些制造恶魔的熟悉元素：失亲家庭、校园霸凌、军旅坎坷、婚姻失败、精神失常。至于动机，他曾辩解为不想听到病人临终前的哀嚎，不想看到无谓的抢救，可很多受害者的生命并非不可挽回，甚至有的行将出院。

或许是因为不相信媒体事后诸葛亮般对犯罪动机进行的分析解读，又或许是只想通过高度艺术精炼的方式，呈现宁静日常下的恶魔罪行，以及制造一位力挽狂澜的平民英雄形象，由网飞出品、丹麦人托比亚斯·林道赫姆执导的这部《良心护士》，除了将主角光环完全赋予了女护士艾米外，对恶魔查尔斯的过往历史和行为动机也不去过多展开。直至迎来尾声的审讯室段落，才用小雀斑埃迪·雷德梅恩简练的表演和台词“就是我干的，没任何地方阻止我”，去“供出”另一位从犯——因担心法律责任和经济损失，而在确知雇员嫌疑情况下依然保持沉默的美国各州立医疗机构。正是这么多医院扔负担般随便找理由将其革职，以及检察部门的不闻不问，才纵容了查尔斯·库伦持续不断的恶行。

电影在人性挖掘上如此精简，避免了让自己扛上带领观众进入罪犯复杂内心世界的重责，而正确选择到对的、好的演员，则让这则简单传统的正邪对立故事，在观众的全知上帝视角下，还能显得惊心动魄。而比由小雀斑饰演的恶魔护士库伦更精彩的，是杰西卡·查斯坦扮演的良心护士艾米。

从出场伊始，她就处处彰显着自己的良心。在正邪对抗主战场的新泽西医院里，她是擅作主张的老好人，违抗护士长要压缩成本的命令，让老人的家属违规留宿陪护。然而，她却没有一颗强大到足以一直支撑良心善举的好心脏。冠状动脉的严重问题，让艾米经常喘不上气，甚至有短暂晕厥现象。然而，美国职业医疗体系得让急诊科护士干满一年，才能享受高额的保险和带薪假期。作为单亲妈妈的艾米，经济非常拮据，需要精打细算地刷两张信用卡，才能合理分配950美元的体检账单。

就差4个月，艾米就将工作满一年了，便能心安理得地去好好治疗和休养，偏偏这个时候，库伦进入新泽西这家医院，经验丰富，做事麻利，处处体贴，立即成了一位能帮她保密、并照顾她坚持到享受医保之日的天使。4个月，也就成了编导给故事和演员下达的任务时间，艾米的健康、与库伦的关系都得在其间步步紧迫地发展开来。

通过精简有效的信息，电影实现了较高的叙事效率。在艾米和库伦相识后的那场对话里，库伦说：“我有两个女儿，4岁和7岁，孩子妈搬走了。”艾米回复：“我也是两个女儿，5岁和9岁。”短短十多秒，就让观众信服他们是被现实捆绑在一起的人。库伦初始登场的天使光芒，细致认真又尊重地擦拭刚故去的老人遗体，这一行为逻辑通过记忆的简述被合理化了，“我妈妈就是在医院去世的，就这么裸着被撂下，这事对我很重要。”不知原著纪实小说和新闻来源的观众，谁又知道这其中就埋藏着反转的动因？

4个月，是艾米个人的战斗时间；7周，则是新泽西这家医院的内部处置时间。先前被库伦体贴擦拭遗体的那位老人，早早被发现死因很不寻常。病患没有糖尿病史，却被注射了药单上不存在的胰岛素以及心脏病药物，院方却是在等到人都火化下葬后的第7周才通报了警方，与此同时还高价聘请了律师，甚至以协助调查的名义，在警方与员工交谈时，保证院方风险经理必须在场。试想，这种情况下员工还敢说真话吗？

距离艾米能拿到全额医保仅剩2个月时，有两场隐秘的战斗在同时进行。内部的战斗，是良心护士的，为了自己的生命，也为了珍爱的女儿们。外部的战斗，是检方警探的，处处在司法程序上碰壁。与艾米强烈的自救动因和良心光环相比，警探们的动机就不免过于被架空，如很多警匪类型片一样，更像是一种天生的、观众必须无条件相信的职业道德。

为了解真相，艾米约到库伦的旧同事见面，摄影风格自此出现了剧变，艾米看库伦的视野完全不一样了。先前动静相宜的纪实风格，变成了实验探索性的情绪摄影，在医院走廊的镜像中，艾米眼中出现了好几个库伦。这个天使护士，肯定有着不为自己所知的诸多面相和秘密。他被剥夺了孩子的抚养权，前妻指控他试图毒死自己爱狗……更可怕的，是艾米在检查科室输液袋是否有被注入胰岛素可能性后，犯病晕倒在医院里，醒来时守在身边的就是库伦——这位已然从帅气天使变为可怖恶魔的护士。

在客观视角下，艾米和库伦的关系，已经发展到让观众非常紧张的程度，从医院病床到家门口打不开的车门，杰西卡·查斯坦表演了女人是怎样在男人面前逐步表露恐惧的，这理应是普遍认知下的真实情绪。可是，为了制造高度剧情化的绝杀时刻，升华良心护士的主题，杰西卡又进一步提升了表演空间，让艾米这一角色配合着警方，迅速合理转变语气和情绪，对着库伦，再演出一套设计其落网的戏中戏。杰西卡·查斯坦的这些多层次表演，不但是冲着颁奖季影后而去，更是一种女性柔美力量的彰显。直至认罪的结尾，全程让观者信服得五体投地，相较以暴制暴，至少在这一故事里，护士的友谊、怜悯和良心，才是终结罪行的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