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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聚看点】芝加哥枪击声响后一个母亲的余生留在心里的还是那些跟孩子相处的日常而细碎的时刻

2022-11-24 15:47: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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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七中同学为郑少雄制作的纪念视频。受访者提供。(06:23)


(资料图)

回忆起儿子的时候,李蓉的眼睛会亮起来,话也绵密得多,就像“在数身上的珍珠”。

过去十几年,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品尝过生活的百般滋味,但留在心里的,还是那些跟孩子相处的,日常而细碎的时刻——

比如儿子发蒙时,她曾指着路边的椅子,教他什么是长,什么是宽;母子逛超市时,她试着让儿子算数结账;他们一同看世界地图,看中国以外,那么多不同形状、地理、气候的国家……

后来,儿子长成了“别人家的孩子”,算数学到了统计学,从乐山走到了香港,又去到了美国。

可她从来没有出过国。第一次坐飞机出去,是在去年,不是去旅游,也不是参加儿子的毕业典礼,而是赶赴他的葬礼。2021年11月9日,李蓉24岁的儿子郑少雄,在美国芝加哥大学附近人行道上,被一名18岁的嫌犯枪杀。嫌犯抢走了他的手机和电脑,卖了100美元,次日被逮捕。

那是李蓉不愿触碰的部分。她57岁,曾独身料理父母的丧事,离了婚,儿子又走后,生活好似坍塌下来,没有了寄托。

后来,支撑起她的还是儿子:他一定希望她“健康快乐、过得好一点”。

今年10月,我们在四川乐山见到李蓉时,她正在努力地学钢琴,练习瑜伽,上老年大学。

李蓉说,她喜欢罗曼·罗兰那句知名的话,世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就是认清了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它。

郑少雄一周年忌日的时候,李蓉发的朋友圈。

【以下为李蓉的口述】

【一】

同同(注:郑少雄小名)离开一年了,我每天都会想他。

他走后,我开始学钢琴,每天弹他弹过的钢琴,看他看过的书、做过的笔记。吃饭的时候,用他用过的筷子、勺子,就好像他和我一起吃饭一样。我每天去了哪里、做了什么,都会跟他说。睡觉的时候,在心里默默说,“晚安,妈妈要睡觉了”。

我就觉得,他每天都和我在一起,没有离开,“不思量,自难忘”。

这24年,所有美好的回忆,像一颗一颗的珍珠,嵌在我心里,挂在我胸前,任何时候想起,随手一捏,就是一个故事。我有那么多宝贵的回忆,我就觉得我很富有,很幸福。

我的父母都是医生,我7岁跟着父母从成都来到乐山生活。毕业后一直在医院做财务工作。

生同同时我33岁了。同同一岁的时候,我和他爸爸分开了。那时候我就想,我必须强大起来,为儿子撑起一片天。

同同很小的时候,上街看到路边的椅子,我会教他什么是长、宽,他跑过去拿卷尺量;街道施工,我会带他去看井盖,让他知道井盖是做什么的。我还会带他到桥上看汽车,记车牌、车号,跟他讲不同车子的价格、特点。

郑少雄小时候。

在成都七中,他被评为了形象大使。生活中,我们像朋友一样,他有什么都会跟我说。我工作遇到压力,和同事有摩擦,也讲给他听。

想法不一样的时候,我们各自陈述理由,再一起分析。我很赞同刘瑜说的,孩子是独立的个体,不是你的私有财产,他只是借助你的身体来到这个世界,帮你完成做母亲的梦。爱他,就让他轻松快乐,成全他的梦想。

那些年,我所有精力都放在父亲和儿子身上。我妈在同同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爸爸2012年过世。去世前,我在他床边守了三天三夜。他弥留之际,我把儿子也叫来了,想让他知道生死是怎么回事。

离婚后,有很多人追求我,条件也不错,但我要照顾父亲和儿子,没有精力。我就想着,等以后把儿子供出来了再说。

【三】

2015年,同同以651分被香港大学统计与财经系录取。

港大学费生活费一年二三十万,我每个月工资才几千块。为了供他上学,我把我爸留的房子卖了,公积金全部取出来,倾其所有供他读书。

那几年,家里常年只开一盏灯。我擦脸就用大宝,不舍得买护肤品。买衣服稍微贵一点,我就有犯罪感,觉得还不如给儿子,让他吃好点。

我其实也是个爱美的人,看人家穿漂漂亮亮的,我也羡慕。但我觉得,把儿子培养好是我人生最重要的事,我就要全力以赴去支持他,其他的我可以牺牲掉。

李蓉和儿子的对话

同同很懂事,我每学期一次性给他生活费,他从不乱花。平时也很节俭,香港西瓜太贵,他没舍得吃,每次回家才吃。他还申请了宋庆龄基金会的奖学金,去当助教、做家教,补贴生活费。我总觉得惭愧。我跟他说,妈妈提供给你的太少了,你做我的儿子挺委屈的。他安慰我,妈妈,你已经给我你能提供的最好的,我已经很感激了。

去港大第一年,同同评上了香港大学学生大使,负责接待来港大访问的人。

芝加哥枪击声响后 一个母亲的余生

郑少雄作为学生大使,出现在2017年香港大学杂志封面上。

当学生大使后,学校每年奖励他免费旅游,他去了韩国、马来西亚、菲律宾。每到一个地方,他都会给我寄明信片,带小礼物,拍照发给我看,我就感觉他在带着我看世界。

同同是个很有抱负的人,对未来有清晰的规划,三年,五年,要怎么做。他也很努力,坐高铁,等车,出去吃饭,随时都在学习。才20岁,就和学姐合作出了本书《做事的逻辑》,还连续三年入选港大“院长优异生名单”。

郑少雄给自己出版的书签名。

在香港的经历,对他的帮助很大。我记得他刚回来的时候,我们一起坐电梯,人特别多,电梯门关不了,他就自己走出去。我说,人家都没出来,你为什么要走出来。他说,算了,大家都这么想,电梯怎么开啊?

就这些小事情,我感觉以前是我教育他,现在他反过来教育我了。

从他去港大开始,我们每晚都会道晚安,分享彼此的生活。他每次给我发他生活的照片,跟同学出去玩,我就觉得特别幸福,像我自己在读大学一样。

我也给他发我做的蛋糕、烙饼。我平时喜欢在生活点点滴滴的小事上花一些小心思。出去吃饭贵,我就请朋友们来家里喝下午茶,自己榨西瓜汁、豆浆,把灯调暗,烛台点起,放上音乐,是不是很有氛围?通过这样子,我也找到了我想要的诗和远方。

那时候我经常跟他说,幸福就像一个毛线团,只要露出一点点头,我就会把它扯很长。不一定要在什么高大上的地方,自己也能创造幸福。

李蓉母子合照。

我们一起走路,要不牵着手,要不挽着。我那些同学都羡慕我,说自己的儿子从来不会这样。

我跟闺蜜聚会,也把他叫过去,他知道那些是我的闺蜜,特别懂事,说“谢谢你们,平时我不在的时候,你们陪伴我妈妈”。帮她们拎包、占位置,她们都特别喜欢他。

我很幸运,那时候花那么多时间去陪他,不然现在我都没什么可以回忆的。他带给我很多的快乐,让我现在想起他的时候,不那么孤单。

儿子出事后,他一个港大的同学给我发消息说:“有一次在香港看海,问他有什么比海更深的爱,他说是母爱。您的爱一直是他的翅膀,给他穿越所有风雨的力量”,“在香港每年的中秋节,和您打完电话,他都会哭好久。”

【四】

2019年,同同提前一个学期,以一级荣誉从港大毕业,还被评为港大杰出校友。

他想继续读研深造。我记得有一天晚上,他给我打电话,特别开心,说他被好几个学校录取了。我说你最喜欢哪个,他说芝加哥大学,因为它的经济学非常有名,有很多诺贝尔奖获得者。

我很高兴,又发愁学费,他读港大把积蓄花得差不多了,去芝加哥留学,一年费用将近50万。同同担心我压力大,我说,这不是你该发愁的,砸锅卖铁我也要圆你的梦想。

我找亲戚、朋友们借钱,他们都很支持。现在想起来,儿子需要钱的时候,我全力以赴给他了,我觉得特别值得。

去芝加哥后,同同在学校附近租了个单间。刚去的时候,因为疫情,他在家上网课,没人交流,很想家。我就跟他视频,给他看我吃的是什么,还把他喜欢的玩偶摆成一排,说“它们都等着你回来哦”。

为了省钱,他经常自己做饭。其他国家的留学生看他做得好吃,有时候会去蹭饭。一顿简单的饭,他也会摆盘,拍照发给我看。

中秋节,郑少雄自己做月饼。

后来疫情好些了,他会跟同学去密歇根湖冲浪、划船,去攀岩,听钢琴音乐会,打乒乓球,把生活过得丰富多彩。

我们照旧每天分享各自的生活。我有高血压,经常忘记吃药,他就给我买了个带电子钟的药盒。我说长胖了,他就送我体脂秤,一步步教我使用。

他去芝加哥后,我的心一直悬着,每天关注芝加哥的新闻,一看到有枪击案发生,就睡不着。他宽慰我,他安装了可以实时标示犯罪事件的软件,晚上不出去,不会有事的。

不过有一次,他说半夜听见窗外有枪声,马上翻起来,挨着墙壁站。还有一次,睡梦中听到了警笛声,被惊醒。

去年一月,中国留学生范轶然在芝大停车场遭到枪击,对我触动特别大。我记得他的追悼会在学校草坪上举行,黄昏的时候,蜡烛火苗燃着,他爸妈就在晚风中蹲着,很凄凉。

我跟儿子说,如果你遇到这种事,我是受不了的哟。他说,没事,你放心。

同同的梦想是当数据科学家。2021年6月研究生毕业后,他想先在美国找一份数据研究方面的工作,积累些经验。

我鼓励他,我们是黎明前的黑暗,等你工作了,我就没什么压力了。他说,等以后挣钱了,每个月给你零花钱,慢慢带你玩带你享福。

之后没多久,同同告诉我,他和一个女孩在一起了,我很为他开心。

2021年11月7日,我57岁生日那天,同同掐好时间给我寄来一瓶香水。我没有想到,那会是这辈子最后一次收到儿子的礼物。

10号(北京时间)上午,我看到网上有消息说,有学生在芝大校外遭到枪击,我赶紧联系儿子,没有回复。我一下慌了,在各个留学群里询问情况。

上午11点多,领馆来电话了。听到消息的那一刻,我全身发抖,感受到了什么是骨肉相连,那种无法抑制的痛,还有恐惧、愤怒、迷茫,一下袭来。我痛得站不起来,一直蜷缩着身子。

但我知道我不能倒下,还有很多事需要我处理,我要去接儿子回家。

11月12号,我飞往上海面签。港大在上海的学生家长,把我接到他们租的民宿。进屋脱鞋的时候,我袜子前面有两个洞。他们一下抱着我,说“李姐,你太不容易了”。带我去买袜子,还给我买了件呢子大衣、围巾。一个港大家长还陪着我去芝加哥。

飞机上,乘客们都在睡觉,机舱里漆黑一片。我打开座位上的顶灯,开始写追思会上的发言,边写边哭。

【五】

飞机抵达芝加哥后,来不及倒时差,芝大为少雄举办的追思会开始了。

那天是11月18日(美国时间),洛克菲勒纪念教堂里坐满了人,来了很多官员、市民、学生。还有媒体直播。

李蓉在儿子追思会上发言。

我上台发言的时候,很多人担心我会失声痛哭,撑不住倒下,给我准备了医生。站在台上,我觉得自己是在和儿子说话:

“今天我远渡重洋,来到你身边,我用了你买给我的香水,我相信你能闻到这个味道,闻到妈妈的味道,你知道妈妈来接你回家了……”

李蓉在追思会发言的部分内容。

台下很多人都哭了,翻译也哽咽了。

发言完后,教堂里响起了唱诗班和管风琴演奏的《梦见家和母亲》,哀婉凄美的歌声回荡着,我瞬间泪如雨下。教堂里的人一个个上来和我拥抱。第二天,同同的遗体运回学校,很多老师、学生来送别他。

在芝加哥的时候,我反复听《好久不见》,常常梦见儿子突然从山上摔下,或是在河里奄奄一息喊“救命”。想到他一个人躺在异国他乡冰冷的街巷,心里愤怒又心疼。

他倒下的地方,我去过两三次,地上摆满了鲜花、玩偶和朋友们悼念他的卡片,我把卡片都带回来了。

郑少雄遇害的地方,摆满了悼念的鲜花。

他的同学陪着我去他住处收拾遗物。那天,一推开门,房间里就一张床,一个小书桌,十来平米,很简陋。我进去的时候,他的书桌干净整洁,衣服整齐地挂在衣柜里,闹钟“滴答滴答”转动着,充电器的灯还亮着,好像在等待主人归来。

我把他的东西一样一样收好,书、眼镜、剃胡刀、闹钟、茶杯,还有他喜欢的那些小玩意、贴身衣物,我全都带回了家,就像把他带回家一样。现在,它们被我放在家里,每次用的时候,就觉得我们还在一起的感觉。他的衣服,我有时候会拿出来穿,鞋子,我都刷得亮亮堂堂的。

那栋公寓的留学生们,塞给我厚厚一堆卡片,全是写给少雄的,讲他以前怎么帮助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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