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冬天,一个年纪约二十多岁的女子,步子艰难地走到了河南省辉县市冀屯乡早生村。
此后35年的岁月里,她始终说着一种无人能听懂的语言,她与丈夫的交流也多靠手势比划。
(资料图)
同村人没有谁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来,在人们眼里她仿佛就是一个怪异的存在。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多年,直到2018年丈夫去世,她沉寂在心底的渴望再一次被唤醒,就在丈夫走后的第二天,她告诉大女儿李新梅自己想回家。
回家,对于太多人来说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然而对于李新梅的母亲而言,这简直难比登天。
因为无法听懂母亲的方言,关于她的身份信息也一无所知,为了找到能听懂母亲说话的人,李新梅想尽了一切办法但都失望而归。
直到一则短视频的出现,机缘之下,走失多年的母亲终于在一张图片中找到了家乡,关于母亲的身世之谜也逐渐被揭开。
▶不一样的母亲
虽然是母女,但李新梅对于母亲的语言却始终听不懂,两人的交流仅限于日常家务,其余的事也都全靠打手势。
李新梅的父亲在与妻子的相处中也是如此,对于妻子的真实姓名他也一无所知,如果有事要交代妻子,就称呼对方“喂”或者“哎”,多年来李新梅的母亲也渐渐习惯了这个称谓。
由于母亲语言的特殊之处,李新梅在很小的时候就遭到了同龄人的议论。
有一次下大雨,母亲撑着伞在校门口接到刚刚放学的李新梅,而同学们却在背后小声嘲笑说:“这是谁啊,又矮又丑,说话也听不懂,是不是一个说不清话的哑巴啊!”这些话如尖刀一般,深深地刺痛了年幼的李新梅。
为了不给女儿丢脸,母亲再也没有去校门口接过李新梅,只是远远地站在村口等待。
面对同学们背后的非议,李新梅感到愤怒又委屈,她不想让母亲伤心,急切地想要向身边的人证明自己的母亲很正常,只是语言与大家不同而已。
李新梅追问父亲,母亲的娘家在哪里,可每次父亲都是吞吞吐吐,含糊其辞。
她又问母亲,母亲只是一遍遍地比划着自己的娘家到处都是山,具体在哪自己也说不清楚。
随着时间的推移,李新梅渐渐长大,对于身边人异样的眼光她开始变得不那么在意,但她始终想要找到一个能听懂母亲说话的人,证明母亲并不是大家口中的“异类”。
▶探寻母亲身世之谜
愿望一旦在心底扎了根,便会无惧风雨。
在县城上寄宿高中时,李新梅在朋友介绍下认识了一个自称能听懂少数民族语言的专家,她将母亲的声音录下来请对方辨别,但对方提出要让自己的老师听,并且需要缴一笔费用。
好不容易看到了希望,李新梅当然不会放弃,她迫切地想要知道母亲方言里所隐藏的真相。当时,她读高中每个月的生活费是250元,不够的部分又找亲戚借了些,这才凑齐了交给“专家”。
可是事情的发展并不是想象中的那般顺利,经历了几天的等待后,对方给出的回复说不太懂,推断可能是越南那边的。
“这不就是说母亲是国外的吗!”李新梅突然意识到自己被骗了,但她不敢告诉老师和父母,没有饭钱她就拼命喝水,实在饿得不行了就捡同学的剩饭,等到两个多星期后再次回家时,她已经瘦了二十多斤。
看到女儿瘦骨嶙峋的样子,作为父亲的李伟心疼不已,既然女儿如此执着,他决定告知真相。
那是1985年的冬天,李新梅的大姑在村子附近看到一个无家可归的女人,她皮肤黝黑,身材矮小,大冷天还穿着一件单薄的外套。
李新梅的大姑好心将其带回家中,当时家中的弟弟李伟离婚很久一直也没有伴儿,家里人就撮合李伟和这个捡来的女人在一起。起初李伟并不同意,但耐不住家人的念叨,最终两人还是成婚了,婚后生下两个女儿,也就是李新梅和妹妹。
听到这些,李新梅泪流不止,原来那个平日里任劳任怨、勤勤恳恳的母亲经历竟是如此地坎坷,默默忍受着别人的非议这么多年。
2018年,就在李新梅父亲去世后的第二天,母亲就告诉女儿自己想回家。或许在母亲看来,丈夫去世了,女儿们也都长大了,在河南已经没有自己牵挂的事情,她要回家,回到那个生养她的地方。
李新梅还清楚地记得,有一次母亲因为要找一件东西,最后没找到着急地哭了,嘴里一直说着“要回家,回家……”
▶一则短视频成突破口
对于母亲回家的愿望,李新梅一直记在心上。尽管对于母亲的年龄、姓名这些重要信息一无所知,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母亲所说的方言是找到回家路的关键线索。
但凡有一丝一毫的希望,李新梅都想试试。
她在网上搜索这种语言的谐音,还在各种聊天里转发母亲的语音,但最终都没有任何结果。
直到有一天,丈夫回家说:“我在网上看到和妈妈吃饭、说话一模一样的人,好像叫布依族,你去查查”。
李新梅急切地在网上搜索关于布依族的各种信息,搜到了一位名叫“峰萧萧”的短视频博主。
“峰萧萧”原名叫黄德峰,是贵州省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安龙县的一名公务员,很早就在短视频平台推广布依语。
看到黄德峰发布的短视频后,李新梅欣喜万分,里面说话的腔调像极了平日里母亲所说的方言。
2020年8月27日,黄德峰收到了李新梅的求助信息,希望他帮忙辨别一下母亲的语言是否和他属于同一种。
黄德峰听后回复说:“我确定阿姨说的就是布依语!”
这样的答案,李新梅已经等了很多年,她兴奋得不行,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母亲。
那几天,总是习惯一个人待着的母亲时常跟在李新梅身后,也不允许外孙们玩手机,生怕错过什么重要消息。
更让李新梅欣喜的是,她被邀请进了一个叫“比侬,回家”的聊天群,在布依语里,“比侬”就是“家人”的意思。
后来才知道,原来是黄德峰将李新梅母亲的语音和照片制作成了短视频,发布到布依族的各个聊天群里,很快,李新梅母亲的遭遇就引起了越来越多人的关注,“比侬,回家”聊天群的人数也由原来的几个人发展到五十多人。
根据群里了解布依语的人判断,李新梅母亲所说的是黔北地区的布依族第三土语,但是很难分辨具体属于哪个县。这时有人提出视频沟通,可是母亲的听力不好,情绪也很差,只能想其他的办法。
▶令人欣喜的一张照片
很快,“比侬,回家”聊天群里的人又将各地具有代表性的景物、服装、食品和风俗等照片发到群里,让李新梅拿给母亲看,看她会有什么反应。
按照大家的提议,李新梅将手机里的照片一一翻阅给母亲,刚开始的时候,母亲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直到一张晴隆二十道拐的照片出现在眼前。
照片中是被群山环抱的蜿蜒山路,母亲看到照片后眼中仿佛立刻有了光,她指着中间的位置说:“这里以前有一座庙,山脚下有座小房子,从某条小路上去爬坡可以到一个叫‘那唯’的地方……”
李新梅将母亲看照片的视频发到了聊天群里,人们发现李新梅母亲口中的“那唯”,其实就是布依语里晴隆县城的名字。
既然李新梅的母亲知道这个地方,那么可以推断她一定是晴隆县附近的人,顺着这条线索,一位居住在晴隆县城的网友在赶集时,打听到一户人家在几十年前丢了女儿,名叫“德玲”。
这条消息立马在群里炸开了锅,大家都特别希望李新梅的母亲就是“德玲”。
李新梅也无比期待母亲的反应,她用一口并不标准的布依语对着母亲喊道:“德玲,德玲……”连声喊了好几遍后,母亲的脸上有些诧异,愣了几秒后摆摆手,对女儿说自己不是“德玲”,“德玲”是“布鲁胶”的人。
紧接着,群里的网友们又推断:既然李新梅的母亲知道“德玲”是哪里人,那就说明她们一定认识!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打听得知:三十多年前,寨子里还有一个走失的女孩,名叫“德良”。
李新梅按照上次的方法,对着母亲喊出“德良”,听到这个称呼,母亲也是如同先前那般迟疑了一会儿,随后神情激动,刹那间眼里溢满了激动和喜悦的泪水,指着自己说:“我就是良,我就是良!”
虽然母亲并不知道女儿是如何知道自己的名字的,但这确实是这三十多年来,第一次有人用母语叫出自己的名字。自从父亲走后,李新梅已经好久没看到母亲有这么高兴过了。
▶圆多年回家梦
2020年10月7日,李新梅带着母亲回到了贵州省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晴隆县沙子镇与亲人团聚。
德良父亲
当时,德良的双亲都还健在,父亲已经88岁,母亲84岁,家中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骨肉至亲分开了这么多年,德良终于见到了日夜思念的家人,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她不再是那个被人嘲笑的“异类”,在这里她用熟悉的家乡话和亲人们拉着手说个不停,仿佛这么多年的委屈都在那时烟消云散,那一刻,她是真正感到自在、快乐的。
德良与亲人
后来,李新梅在与贵州亲人的交谈中才知道:母亲因为先天听力弱,嫁到邻村后被夫家嫌弃,后来她的丈夫默许三个人贩子带走了她,德良的父亲发现女儿不在了,就拎着刀去了人贩子家,对方恳求说一定会将德良找回来,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结果。
德良说自己在被拐卖的过程中,辗转了很多的地方,一共逃跑过三十多次,期间还生过一个女儿,但最后弄丢了。
在和贵州家人相处十多天后,德良还是跟着女儿回到了河南,因为这里也有她放不下的亲人。
为了更好地照顾母亲,李新梅也开始自学布依语,还加入了当地的公益组织,希望也能尽一份自己的力帮助更多的人。
回望过去的那些年,德良的人生经历了太多的坎坷,坚持了三十多年的乡音,遭受到了排挤和非议,但最后也照亮了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