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笔记小说里有一类小众的爱情故事,不悲不喜,无对无错。男女主人公擦肩而过,怦然心动后无疾而终,不涉及到乱。就像我们年少时的经历,留下的只有淡淡的惆怅。看这样的故事,仿佛清风吹入一潭死水,泛起微微的涟漪,勾起年少的回忆。
船家女
书生梁瑞二十岁,气宇翩跹但不善言辞。这年他去郭店办事,雇了一条小船。船主是一对父女,女儿十七八岁,貌虽中等,却明朗整洁,自然大方。梁瑞看着那船家少女,情愫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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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路夜泊,老汉拿出酒菜,喝了十几杯后醉卧。姑娘和薛瑞对饮,问了他的年龄,出身,婚否,然后默默注视,若有所思。
沉默了一会儿,姑娘说道:“听说读书人都薄情寡义不可托付终身,郎君是不是这样的人呢?”梁瑞知道她话里的含义,但想到父母是绝不会允许娶一个船家的女儿,于是默不作声。过了良久,女子轻叹一声说:“我就知道这是不可为的,你是个诚实的人,现在就送你去郭店吧!”说完走出船舱开始划船。
她边用力划船,边大声唱道:“荒鸡啼早,雪岸雨声催晓,此夜送郎行, 应忆烟波渺渺。 难了, 难了, 一点相思袅袅。”小船像浮出水面的大鱼,飞快地在水面前进,天刚亮就到达了目的地。姑娘目送梁瑞上岸,划船返航。
第二年,梁瑞又去那里雇船,向人们打听那对父女。得知他们已经搬走不知了去向。《柳崖外编》
女尼
我先生年少时借一幢空宅读书,房子旁边是一座尼姑庵。他的窗户和尼姑庵的窗户相对,相距不过一丈。先生当时刚刚二十岁,还不是秀才,他彻夜苦读,读书声不时传出窗外。庵里有个年少貌美的小尼,不时开窗对着先生凝视微笑。偶尔四目相对,也说几句话。
半年后,先生参加了童子试。回来时小尼姑坐在他的床上,很羞涩地侧着脸。先生义正言辞地请她出去。小尼姑说:“灯火蒲团没有出头之日,往来庵里也有少年郎君,但都不是可托付终身之人。以前就想对相公说明,既张不开嘴,又怕耽误你学习。今天终于厚着脸皮自荐,希望相公能明白我的苦心。”说完掩面哭泣。
先生说:“我不敢玷污小师太清白,既然入了佛门,你应该安心修行才是。我就算老了那天,也会把你放在心里的,但托付终身实在不敢从命。”
小尼姑正要再说什么,门外传来喧哗声,是先生的同学们来了,向他通报过了秀才考试的消息。小尼姑仓皇跳窗户出去,后面的话没来得及说。先生也搬离了此处,再也没回来过。
此后,先生离家四十年,中举人,中进士,成了翰林。他打听那个尼姑的消息,听说一直没还俗,已经做了那个尼姑庵的住持师太。明清时候的尼姑庵大多成了风月场所,留宿富家子过夜。但是那个尼姑一直洁身自好,被人称作迂尼。
在先生六十多岁的时候,接到一封家乡来信,信里只有一首诗:自蒙慧剑割尘缘,翠竹黄花志独坚。香炉篝寒煨芋火,窗虚月照洗心泉。云达路隔三千界,苦海波平五十年。笃老未把心结忘,祝公累叶珥貂蝉。信的末尾没署名字。
先生知道这是那个尼姑所写,感叹了好久,让人捎去三百两银子。《野语》
樱儿
淮安某处是南北要道,水陆交通都要经过此地。这里素来贼人出没,有的狡诈盗窃,有的凶悍打劫。来往客商不惜重金雇善于拳勇技击的人做保镖。某年,这里成了一个屯兵的地点,一支大军驻扎多年。强盗绝迹,保镖也失去了职业。有些身怀绝迹的人不愿离开家乡,困顿老死在田间巷里。其中有保镖,也有强盗。
我有个姓刘的朋友,工于诗书,在县衙做幕僚。正值春光明媚,刘君带着酒和橘子去郊外踏青。走到一处,看到围着很多人。那个地方他知道,是块平坦的荒地,平时很少有人驻足。
刘君走过去,原来是一老一小在卖艺讨钱。老叟大约七十岁,翻腾跳跃,敏捷而有气势。虽然衣服破旧,但自带一种豪气。他带着的女孩能有十七八岁,头梳坠马髻,脚蹬小蛮靴,布衣素裙,和老叟对舞。
过了一会儿,老叟停下转圈抱拳说:“老朽行走江湖六十年,不想晚年遭遇不幸落魄至此。纵有屠龙之技也无用武之地。看在孙女年幼伶仃的份上,各位英雄施施援手。”说完又转圈抱拳施礼,然后把一个箩筐放在场地中。
围观的人也有向筐里扔钱的,但都是些小钱。人群散去,老翁把铜钱捡起,摇头叹息:“劳碌半日,仅够一顿饭钱。不想我会落到如此地步。”刘君看到这里很有感触,于是掏出十两银子递过去。老叟一怔,并未推辞,接过银子对着刘君上下打量。然后问了姓名住址,道谢而去。
几天后,老叟忽然带着孙女登门拜访。刘君把他们让到屋里,交谈中,老叟没说自己以前是做什么的,只是感慨当年跃马横刀,如今风烛残年,不知道哪天就会死去,所放不下的就是孙女樱儿,说到这摸着胡子悲不自胜。片刻后话锋一转说道:“前日在郊外蒙你赠银十两,我就看出你是个慷慨豪爽的君子。樱儿如弱羽轻尘般无所寄托,想来君子会收留她吧!”
刘君虽然好事,但很谨慎,听到老叟要把孙女送给自己,急忙推辞,说自己赠银没有别的想法。而且也承担不了这个责任。老叟说只要给樱儿一个安身之所,她完全能照顾好自己。然后对孙女说:“樱儿,给郎君打一套拳法。”姑娘起身来到院子,腾挪闪转,如鸿雁一样轻灵,如猿猴一样敏捷,只见一片红云左右盘旋,不时传来风吹衣襟的飒飒声。一套拳法打完,站在一旁气定神闲,听不到喘息声。
刘君的确有些心动,思考一番,还是觉得对方来路不明,不能招惹是非。于是坚决推辞,并说道:“这样吧,我上上心,给樱儿找个合适的郎君,您过几天再来。”老叟叹息一声,摇摇头说:“这套拳法是俞家拳,看来你没听说过。算了,就此别过!”
老叟带着孙女走后再也没来过,刘君想起樱儿的英姿很后悔,感慨之余,写下一首长诗。其中有一句是:春花秋月今生了,大道长堤旧梦寒。《骈枝余话》